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朱砂红 第11节

    ??下午,傅聿城跟着兴致勃勃的赵卉去了趟商场,由着她给自己挑了件大衣。那衣服版型正,宽肩细腰的人才撑得起,赵卉一见傅聿城穿上效果极好,便狠了心将其买下。羊毛的料子,好好保养能穿好些年——兴许导购的这句话才是促使她下定决心的重要原因。

    ??这个年,过得便如往常一般平淡。

    ??傅家没什么往来的亲戚了,祖父祖母和外祖父外祖母都去世得早,赵卉那边还有个表姐,逢年过节有联系,只是不在崇城,犯不上年年都大老远跑去拜年。

    ??和梁芙只在微信联系,聊得也不多。相比而言,梁家来往应酬自是繁忙,傅聿城总能在朋友圈刷到她分了组的抱怨,“访客多,烦得要死,最不爱过年”云云。也发过照片,她穿得一团喜庆,跟一个看着没比她大上多少的女性在一块儿做草莓牛轧糖,她称那人为“小姑姑”,说“还是小姑姑这儿清净”。

    ??除夕那晚,傅聿城给她发了个红包。梁小姐接得很快,回以一个“谢谢老板”的表情包。他做全礼数,给老师朋友都发过信息,便丢了手机没再管。凌晨时分,陪着赵卉去楼下溜达一圈。沿路碰见左邻右舍,互相拜年。城市禁烟花爆竹,但小区里孩子开发出了一种新玩法,一人捏两根五光十色的荧光棒,满场乱跑,夜里瞧着也有些喜庆的意思。

    ??等过了零点回楼上,傅聿城从沙发上捞起手机,发现梁芙给他来过电话,掐着零点的时候。

    ??他跟赵卉打了声招呼,拿上手机又下了楼,找个僻静的角落把电话回过去。拨了三次梁芙才接,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没听见。

    ??“傅聿城,新年好啊。”

    ??“新年好。”

    ??来一阵风,风里夹着冷。他背靠一株松树站立,夜间筛下清寒发苦的霜风。

    ??傅聿城捏着手机,单手摸出一支烟,咬着滤嘴,再去拿打火机点燃。当着赵卉的面他从来不抽,怕对她肺不好。

    ??“初五,到上回那地方打牌,你去不去?”

    ??傅聿城说:“我约了朋友吃饭。”

    ??梁芙笑了声,“档期这么满?”

    ??“不如师姐满。”

    ??“……你还生气呢?”

    ??傅聿城笑了声,“你可能不知道,我这人还是记仇的。”

    ??梁芙在电话那端呼哧呼哧地笑,“……傅聿城,你就没有跟见一面的打算吗?”

    ??“不是在等师姐约我吗?”

    ??“傅聿城!”

    ??傅聿城不逗她了,“想听实话还是假话。”

    ??“假话吧,你知道的,我这人听不得不好的话,你哄我我还开心点。”

    ??“假话是没有。”

    ??电话那端一下就安静了,过了好半天,梁芙才低声喊他,那温软的声音里有种让人心痒的温柔:“傅聿城。”

    ??“嗯?”

    ??“你这时候在哪儿?”

    ??“外面,树下。不远处有个小孩儿,可能在往草丛里撒尿。”

    ??梁芙哈哈大笑,“……不是,我是问,你住在哪儿。”

    ??“城南。”

    ??“……远吗?”

    ??“远。你在家?”

    ??“在。”

    ??“先好好陪父母吧。”

    ??“……嗯。”梁芙闷闷地应了声,语气难掩失望。

    ??说话间,傅聿城却站起身往楼里去敲石阿姨家的门,他记得石家老二有辆车。

    ??第11章 天上星,泥间草(03)

    ??傅聿城问:“你今天什么时候睡?”

    ??“很晚,一大堆拜年短信要处理。我小姑姑也在,她还在跟人打电话,工作电话,一时半会儿都讲不完。”

    ??傅聿城一边爬楼梯,一边扯些有的没的,直至到了石家门口。

    ??石家远比傅家热闹,虽被人拖欠着工资,虽被人扣留了货物,年总是要过的。人活一个仪式感,这样辞旧迎新的关头,要不全意对待,一整年都会有没开好头的遗憾。

    ??屋里放春晚,已近尾声。石阿姨把傅聿城迎进屋,往他手里塞了把花生糖果才罢休。石家兄弟也站起来,跟他走完了那套寒暄的流程。傅聿城记得口袋里还揣着赵卉象征性塞给他的一个红包,数额恰恰合适,便把它转交给了石阿姨的孙子。

    ??车借得很顺利。

    ??除夕夜的大马路上一路通畅,要不是限速加红灯,车还能跑得更快。

    ??车窗敞开,沿途风灌进来,行道树上张灯结彩,一冷一热的两个极端。兴许年末草木凋敝万事休矣,人心畏惧,才发明了“年”,靠着人与人来往刻意制造的那点热闹,驱散漫长孤寂。

    ??到梁芙家小区门口是一点钟,比预想的要早一点。

    ??傅聿城将车停在路边,燃了支烟,给梁芙打了个电话。所幸人还没睡,但听语气不如方才有精神了。

    ??傅聿城:“睡了吗?”

    ??“没。”

    ??“那出来吧。”

    ??“……啊?”

    ??“会撒谎吗?我教你编个理由?”

    ??“……你等一下,你在哪儿?”

    ??傅聿城往车窗外面看,描述小区外的情形:“路边,有个小广场,广场上有个雕塑喷泉,山寨的拿罐子的达纳依德。”

    ??梁芙“啊”了一声,忙说:“你等等,我马上出来!”

    ??没多久,边看见小区门打开,从里面跑出一人。白色毛衣外套,墨绿色麂皮长裙,戴顶绒帽,跑着跑着那帽子要掉下来,她索性摘下来拿在手里。

    ??她气喘吁吁停下,拉开车门跳上去,看见傅聿城,先笑了一声,待呼吸平顺,才说:“五菱宏光?”

    ??傅聿城手臂撑在方向盘上,捏着烟看她,那长绒的白毛衣极衬肤色,她好像是换了口红,更淡一些,像冬日里一粒鲜草莓的颜色,眼睛便被衬托尤其的明亮。

    ??“是啊,一路听着《deja vu》开过来的。”

    ??梁芙笑得停不下来,这个惊喜未免太过惊喜,冲动得不似傅聿所为。

    ??车窗紧闭,尚有暖气兜在里面,但梁芙却把窗户打开,冷风卷进来,一下给吹得一干二净。

    ??“不冷?”

    ??“不冷。”梁芙笑说,“车里太闷了。”

    ??“找什么借口出来的?”

    ??“哪里需要找借口,我爸妈一直在接电话,零点过后就没断过,我出来的时候他们压根就没发现。”梁芙去看他,他穿了件烟灰色的羊毛大衣,以前没见过,像是新的,衣服极衬他,一种清贵之感。事实上在一起的时候她很少会去注意他穿了什么衣服,总会不自觉去看他的脸,他的眼睛。

    ??由此发散开去,她同他抱怨起过年的种种,繁文缛节数不胜数,家中宾客络绎不绝,年初一她同章评玉去庙里烧香,被人潮挤掉了一根带了多年的手链等等。

    ??傅聿城笑着听她讲述,也不插话,捏着烟,抽得很慢。

    ??末了她问傅聿城:“你呢?跟爷爷奶奶一道过年吗?”

    ??“没,就我跟我妈两个人。”

    ??“那……你父亲。”

    ??“去世了。”

    ??梁芙愣了下,“抱歉,我……”

    ??傅聿城却是神色如常。

    ??梁芙年前放了他两次鸽子,加之今晚他跑这样远的路过来,多少觉得心有愧疚,总觉该补偿些什么。她突然想到什么,翻毛衣外套的口袋,从那里面掏出两粒牛轧糖,“给朋友都分完了,就剩这两颗。”

    ??糖纸都是精心挑选过的,大红底色缀些雪花,再拿玻璃纸一裹,又好看又喜庆。窸窸窣窣的,她剥了糖纸,伸出手去。

    ??哪知傅聿城不接,抓住她的手臂,就着她手指,偏过头一口将糖咬住。她愣了下,急忙忙要抽回手,傅聿城却顺势用力,将她手指捏得更紧。

    ??他这样看似冷淡的人,手掌的体温却总要比她高出半度。她呼吸一提,感觉半边身体都僵住,他手上似有火花,烧灼得她想丢手逃开。

    ??傅聿城深深看她,眼里带一点笑,声音沉沉,蛊惑人一般的:“大老远过来,能不能找师姐讨点奖励?”

    ??梁芙心脏砰砰乱跳,只是呆望着傅聿城,不知道该说好还是不好。

    ??他也瞧她,眼里情绪总不大明显,但大抵是温暖的,含几分期待的意味。

    ??梁芙空咽了一下,刚想说话,傅聿城却适时松了手,移过目光。

    ??嚼碎了糖果,花生、牛乳、玫瑰和草莓的味道一道袭来,“穿这么少,还说不冷,手都冻僵了。”他抬手把车钥匙转了半圈,将车打上火,再把暖气打开。

    ??“坐会儿,还是带你兜半圈?待不了多久,回去晚了我怕吵醒我妈。”

    ??“……就坐会儿吧,我也不能待得太久。”她仍沉浸方才那刻的情绪之中,心脏有种猛跳之后的不平静。

    ??傅聿城神情倒是平淡,将两边窗户都关起来,问她舞团年后什么时候开工。

    ??“初十开始训练,正式演出时间还得往后排。我今年可能不会一直待在崇城,团里排了巡回演出,要去十几个城市。”梁芙抬眼去看他,心还有点儿没落定,“……听我爸说,你要参加icc模拟法庭比赛。”

    ??“嗯,临时替上去凑数的。”

    ??梁芙知道这比赛,筹备起来压根是不见天日的修罗场。

    ??“实习呢?“

    ??父亲带出这么多届学生,梁芙多少清楚规定,过了司考,还得实习一年拿执业资格。

    ??“上半年课多,暑假开始。”这事儿傅聿城已经在留心了,事实上去哪儿实习也不是他自己能说了算的,梁庵道学生里不少人自己开事务所,到时候哪家缺人他就要去哪家打工。

    ??梁芙把手机掏出来,翻看团里刚下发的初版时间表,上半年演出结束之后,她能有半个月时间待在崇城。

    ??之前晃晃悠悠的,打算着来日方长,现在算来时间突然就似不够用了。梁芙骤然泄气,不由地叹了一声。

    ??“怎么了?”

    ??“……没什么。”傅聿城如果是道捉摸不定的数学题,这时候的进度恐怕是刚刚只写出了一个“解”字。到底是认识太晚,还是相处太短,她也不知道了。

    ??傅聿城良久地注视着她,目光有种洞然的明澈。

    ??梁家大小姐一路顺遂,半生都在浪掷光阴,他不会自作多情,以为自己已能在她生命里占得一席之地。

    ??“……师姐,问你句话。”他叫她“师姐”的时候,总有种调侃的意味。